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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 222 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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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 222 章

那時候的徒述斐, 剛開始看這條法條時,是嗤之以鼻的。是後來老先生們的話,才讓徒述斐重視起來——

皇權之下,根本沒有絕對的公平。諸多法條的解釋權利, 也都在位高權重之人手中。所以只能以彼之矛攻彼之盾, 只要有身份貴重的人願意使用這條“累罪並罰”的法條, 就一定能讓身在八議之列, 卻為惡無數的人,得到應有的下場!這是另辟蹊徑, 不得已而為之的辦法。

這話說得徒述斐無奈又心酸。

而此時閩州城裏, 看熱鬧的老百姓們,在這口口相傳中弄清楚了郡王爺的打算之後, 就開始掰著手指頭算霍元松等人到底被判了幾個刑罰了。

日正當中的時候,老百姓們已經記不清霍元松身上有幾個斬監候、幾個三千裏、幾多杖刑了。一個個手指頭腳趾頭都算上,還糊裏糊塗的。

正對著高臺的那棟酒樓三樓的一個包間裏,也不知道是從哪裏聚集的一群促狹的讀書人,見樓下的百姓因為記不清霍元松等人被判罰的數量而爭執, 竟然找來了一塊巨大的白布, 白底黑字寫下了刑罰的名稱, 在後面畫正字算是計數。

徒述斐一開始沒註意,可後來聽見臺下喊著什麽“加一個”之類的話,一擡頭,就看見十幾丈之外、從三樓窗口垂下來的那條顯眼的白布。

“去看看, 是什麽人?”徒述斐對身邊的湛金吩咐了一聲。

又審過了一案之後, 湛金回來了, 臉上帶著點笑意,對徒述斐輕聲耳語:“……是太子爺先前說要安排來的人, 走海路來的。領頭的,是賈家大奶奶的娘家人,姓沈。”

“胡鬧。”徒述斐笑罵了一聲,倒是沒因為這件事而擔憂著惱,也沒讓人傳話撤去白布。

一上午的舉證宣判,除了霍元松之外,就是南安太妃、南安王妃、霍啟燦、霍啟英,也先後上了幾次高臺受審。

南安王府的兩任正妃之所以也在受審之列,是因為這二位真的是半點不懂得“女人何苦為難女人”的道理,對著自己丈夫、兒子看上眼的女子,那是一點不當人看。花厝街裏告狀的姑娘裏,單獨分出來兩撥,就是為了舉告這兩人的。

她倆不拿人當人看待,那徒述斐也是半點沒有酌情的意思,幾次判決都是按照頂格來判的。

可以說,這霍家一族,就跟蘇三的那句唱詞一樣,是一個好人都沒有!

就連年紀不大的霍啟英,也因為好勇鬥狠,欺負死過幾個平民家裏的少年。

徒述斐想起兩三年前,在京城和霍啟英見面時的場景。那時候的霍啟英,雖然跋扈,可他是真沒看出來,那個時候的他,手裏就已經有好幾條人命了!

當初他斬斷了徒亦簡一條手臂,就花了好長時間,才清除了心裏的陰影,怎麽霍啟英就能一點心理負擔都沒有呢?

或者對於霍啟英來說,那就不算是人命。既然不算是人命,不值得重視,那自然也就跟踩死一只螻蟻、拍死一只蚊蠅一樣,不值得重視了。

徒述斐不是第一次體會到自己和普世觀念的詫異。可問題是,在京城的時候,天子腳下,敢這麽明目張膽罔顧人命的,太少了!

唯有在這天高皇帝遠的地界,才有人敢儀仗手裏的權利,任意妄為。

等又審過了一案,時辰已經到了未時過半。徒述斐不得不宣布暫休半個時辰,讓聽審的百姓和苦主證人等人歇口氣,吃些東西。

還要讓衙丁、兵丁換崗,自己也要養養精神。

至於待審的罪犯,給個窩頭、幾口涼水,就算是善待他們了!

趁著這個休息的空當,徒述斐才去了衙門對面的酒樓,和太子借吏部的名頭送來閩廣的人見了面。

領頭的是個十八九歲的少年郎,看著年歲不大,可一行二十來人裏,卻都以他為主。

一來是因為他是沈家人,是太子宮中內眷張氏的族人,也算是太子拐著彎的親戚;二來——徒述斐猜測,應該是從京城來閩地的一路上,發生了什麽。

不過現在不是打聽這些閑事的時候,徒述斐也沒擺架子,直接請眾人吃了一餐便飯,就算是認人了。

等吃過了飯,徒述斐也把人都認全了,便開口抓了壯丁:“既然都來了,也都別閑著。湛金,去把閩廣兩地的縣志魚鱗黃冊都拿來,讓諸位大人下午一邊聽審,一邊想想要去往何處、要如何富民。”

“富民”二字,徒述斐用的是重音。也就說,他在總理閩廣兩地期間,最看重的,不是你一個地方出了什麽祥瑞、考中了多少秀才舉人,而是富民。

何為民?尋常百姓方為民。但凡是家裏枕著幾百畝地、躺著幾十間房的,在徒述斐這裏都不算是民。他們夠富了,用不著想方設法的再給這樣的人增添家產。

他要的,是那些一年裏苦哈哈勞作,勒緊了褲腰帶還只能強活的人,富起來!不求這群人身上綾羅綢緞、每餐大魚大肉,先定一個小目標——讓他們能吃上安生飯,逢年過節有個餘富錢來頓好的,就可以了!

說清楚了自己的訴求,徒述斐這才和這群初出茅廬的年輕人告辭,回高臺繼續審問去。

等出了酒樓,徒述斐心裏就有點酸:“靈寶,你說怎麽太子哥就那麽招文人喜歡呢?朝廷裏的文臣眼睛也不瞎,我做的很多事都是太子哥首肯同意,甚至人力物力財力的支持,才辦成的。怎麽他們對我就牙根癢癢的恨不得咬我一口,對太子哥就這麽恭敬?”

靈寶摸了摸鼻子,特別小心的說道:“爺,您當年……對鴻臚寺……對兵部……”

哦,對了。徒述斐想起來了。不過徒述斐半點也沒覺得後悔,並且還打算回京的時候幹票大的,再捅一次這幫讀書人的心窩子!

餘話不提,徒述斐繼續主審霍家一案。

雖然舉告的苦主眾多,可好在徒述斐把許多工作都安排在了今日開審之前,可以說只要是上來舉告的,人證物證俱在,容不得半點抵賴。

所以當冷硬的夜風開始讓聽審的百姓們打起哆嗦的時候,終於到了宣判環節——

霍家本族,除南安王正傳嫡支霍元松一家,處斬十六人、腰斬十一人、流三千裏兩百二十一人;

家將斬首五十二人,流兩千裏三百五十七人;

家奴腰斬七十九人,杖斃五十五人,笞八十者二十六人,笞三十者二百六十一人。

而南安王一家,八議之後,霍氏老太妃,斬立決;霍王妃,斬立決;霍啟燦,斬立決;霍啟英,斬立決。

而霍元松——徒述斐給了他一個特殊待遇——剝皮楦草,立於州府衙門正堂。

其實本朝律法中,是沒有剝皮楦草這一條的刑罰的,這是前朝的開國太·祖,因為深恨貪官汙吏害民,所設的一朝刑罰。這位開國皇帝之後,這種刑罰就幾乎絕跡。時至今日,會這門手藝的人也都絕跡了。

可架不住霍元松他爹作死,娶的老婆早些年強買了一個良民,給調·教成了會給活人剝皮來玩樂陪葬的家奴,就為了嫉妒那些眉毛的女子,便想出來這麽一招折磨人的酷刑。

要徒述斐說,這位霍太妃,是生生讓霍元松的爹給逼得心理變·態了,可又不敢對霍元松他爹動手,便只能對那些無力反抗霍元松他爹的侮辱、也同樣無力反抗當時還是王妃的她的欺壓的弱女子下手了。

說到底,是柿子挑軟的捏,欺軟怕硬恃強淩弱,斬立決判得不冤。

反正不管怎麽說,霍元松是要體驗一把活著被扒皮的感受了。

而之所以徒述斐給霍元松這麽安排,就是為了讓閩地的百姓今後有個能找補、發洩委屈的地方。

天色已經全黑了下來,高臺周圍點起了明亮的火把,把四周照得亮如白晝。

一部分百姓聽到了最後的宣判,已經散去了。可還有不少包括原告苦主在內的人沒離開,等著看霍元松被行刑呢!

負責行刑的人是個看上去骨瘦嶙峋、頭發花白、手腕上疙疙瘩瘩全是疤結的老人,可其實這人如今不過四十出頭。

上了高臺之後,這位臨時的刑官兒先是結結實實的給徒述斐磕了幾個頭,又轉過方向對著臺下狠狠的磕了九個頭,然後才起身,拿出了一大一小兩個鍋出來。

一個鍋熬著人參味道濃重的湯藥,另一個鍋裏卻是一種黏稠的膠狀物。

刑官兒一邊看著兩個鍋子的火候,一邊把自己要用的工具在剛擡上來的長案上擺成一排,嘴裏也沒閑著,絮絮叨叨起來。

“……當年奴才是立志做個好藥工的,雖然比不上坐館的大夫們功德深厚,可也算是行善積德。太妃看中了奴才的手藝,強買了奴才,給奴才一條青雲路,奴才感激涕零,恨不得肝腦塗地……”

徒述斐抱著湯婆子揣著手,聽著刑官兒平板到半點起伏都沒有的敘述,微微垂下眼簾——對這個刑官兒,他到底動了私心了!

“奴才感激涕零啊,”刑官兒又重覆了一句,“感激得睡不著覺,吃不下飯。幸好老王爺去得早,不然奴才恨不得拿命回報太妃的知遇之恩。不過沒關系,現在奴才終於有機會回報您一家的大恩大德了。奴才這就伺候您,來報答太妃對奴才和奴才一家的愛護之情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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